送给处女座的向日葵

“学长，昨天和同学聊起高中，然后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你，你还好吗？”

凌晨两点，黄以禾鼓起勇气把这条短信发了出去。然后她立刻把手机关掉放在一边，忐忑不安地闭眼睡觉。

一觉睡醒，黄以禾有些恍惚，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在梦里给赵灿宇发了短信。

打开手机，黄以禾的尖叫声贯彻整个走廊，她看到赵灿宇在两个小时之前，真的给她回了一条消息。

“我一切都好，马上大四了，你是准备工作还是考研？祝你一切顺利。”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可以让黄以禾确定，赵灿宇一定知道手机对面的人是她。

她马上用手机号码搜索赵灿宇的微信，然后点击了添加好友。

高中学校的贴吧里，最近流传着一个八卦：考上北京师范大学的帅哥学长赵灿宇，会在开学典礼那天给全校的学生传授学习经验。

好巧不巧，黄以禾就在前不久刚刚被这所高中录取。

自从知道能在开学典礼上见到北师大的帅哥学长之后，黄以禾就坐不住了，因为她最喜欢看帅哥。处女座给人的印象，一向是中规中矩。黄以禾大概是个假的处女座，她一点也不淡定，什么心事也藏不住，总是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写在脸上。

开学典礼如期而至，黄以禾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台。在校长、副校长、年级主任等好几位校领导依次讲过话之后，传说中的帅哥学长终于上台了。黄以禾瞪大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学长，她在心里偷偷想：这也不帅呀。

学长皮肤很白，穿着格子衬衫，个子不高也不矮。他就是那种普通男生的长相，只是看起来更斯文一些。把他放在教室里，看不出来和高一的那些男生有什么不同。他很认真向大家分享自己高中三年以来的学习方法和心路历程，没有任何的冠冕堂皇，非常简单直白。

开学典礼结束后，大家都搬着凳子回了自己班。黄以禾诧异地发现，他们的语文老师就是之前在***台上分享学习经验的北师大学长。原来这位学长是他们班主任之前的学生，他现在要专业实习了，因为个人能力非常优秀，所以学校安排他给高一三十班的学生代三个月的语文课。

简单做过自我介绍之后，学长没有讲课，他让大家写一篇文章，题材不限。黄以禾一向很会写作文，学长话音一落，她就开始构思，很快就写好了一篇标准的议论文。

第二次上课，学长拿了一个很厚的大本子，他说他把自己觉得写得很用心的作文都登记了下来。黄以禾听着他一个接一个念着那些被记录在本子上的作文，听到最后，她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这篇作文，黄以禾确实没有用心写，她是按照自己在考试中的惯用的套路完成的。这个要强的处女座女生，就这样憋下了一口气。她决定，自己一定要写出一篇让学长刮目相看的作文。

升入高中，大家过得忙碌而又慌乱。九门课程的压力，压得黄以禾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看起来无时无刻都在学习，但她自己知道，那些知识根本就没有进入脑子里。

第一次月考，黄以禾考得很烂。一直以来，她的成绩都是名列前茅，这种落差让她无所适从。成绩出来后第一节课就是语文，黄以禾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即使她的语文成绩考了全班第一，她也丝毫开心不起来。

很多同学和黄以禾一样，他们初中的时候都是班里的尖子生。现在，县里所有的尖子生聚集到了一起，就显得他们是如此地普通。大多数同学对自己的成绩都不满意，教室里的气压很低。

学长像往常一样讲着课，同学们心不在焉地听着。外面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学长看了一眼窗外，然后合上了试卷。

“最后十分钟，我们不讲课了。请大家闭上眼睛，感受一下秋天的第一场雨吧。”

然后教室里响起大家合试卷的声音，很快又安静下来。

黄以禾闭上眼睛，听着噗噗答答的雨声，糟乱的心瞬间定了下来。她想到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比较慢热的人，每到一个新环境，她都需要比别人更长的时间来适应。适应了之后，她的学习能力才能得到施展。一次考试失利说明不了什么，只要自己不放弃，成绩就一定可以很快赶上去的。想通了之后，黄以禾的心情就变得很愉快。

她以前最不喜欢下雨天，但是在这一刻，黄以禾突然喜欢上了下雨天的感觉。她偷偷睁开眼睛，想看看学长此刻在干什么。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讲台上，在翻看一本不厚也不薄的书。黄以禾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岁月静好”，学长看书的画面，美好得就像小说里的插图。

黄以禾的班主任，是一个很强硬的男人。别的班级排座位，大多是按照成绩，也有个别是按照身高。到了他们班，班主任一个人就把座位排好了。他做了一张座位分布图，然后把大家的名字写在对应的座位上，贴到了教室门口。

黄以禾看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差点把下巴惊掉，班主任把她排到了第一排的正中间。黄以禾身高168厘米，在女生中妥妥算是高个子了。从小到大，她跟第一排一向是绝缘的。

黄以禾没有找班主任调座位，而是很快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她把自己的书搬到新座位上，然后和自己的新同桌打起了招呼。

他们班里有82人，教室不算大，所以摆得特别挤。黄以禾的课桌和老师们的讲桌挤得很近，中间没有一丝缝隙。这导致她可以清楚地看到物理老师的头上的头屑以及地理老师眼中的眼屎。

黄以禾作为一个有洁癖的处女座，这些细节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反观学长，他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很清爽。干干净净的手指，整整齐齐的书本，这让黄以禾在心里怀疑，学长是不是也是一个处女座。

很快，他们就上了第二次作文课。黄以禾这次丢掉了自己惯用的套路，她写了一篇真情实感的文章。果不其然，在下节语文课上，学长第一个表扬的就是她的作文。

高中学习很辛苦，很多同学都把语文课当成自己的放松课。在其他课上高度紧绷的神经，也就只能在语文课上稍微放松一下。黄以禾也不例外，她总是喜欢在语文课上盯着黑板发呆。

星期四下午的语文课上，黄以禾像往常托着下巴对着黑板走神。学长站在讲台上讲课，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黄以禾看到学长依然穿了格子衬衫，每一颗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就连脖子上的第一颗扣子，都扣得紧紧的。

她觉得诧异，心想怎么会有如此一板一眼的人。顺着学长的脖子往上看，黄以禾又看到了他那张白白净净的脸。他的五官普普通通，但是干净的气质给他加了不少分。

感觉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学长低头看了看黄以禾。四目相对，黄以禾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学长比她更加害羞。和黄以禾对视之后，他马上转移目光，不好意思笑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讲课。

学长这个羞涩的笑，直接把自己笑进了黄以禾的心里。她也解释不清，这个笑为什么能对她产生如此大的魔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黄以禾的成绩也在稳步前进。学长在班里的人缘很好，和很多同学都能聊得来。班里的很多女生，总是有意无意地拿着课本向他请教问题。

黄以禾从来没有和学长说过话，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每次看到他都会害羞，这直接导致她没法和学长好好交流。

喜欢上赵灿宇学长这件事，成为黄以禾心里第一个秘密。

黄以禾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心里总是藏不住事。初二的时候，她喜欢上班里的一个男生，并且迫不及待地把这个秘密分享给身边所有亲近的朋友。一来二去，整个班的同学都知道了她喜欢那个男生。最后直接演变成，那个男生的作业本和试卷，会首先传到黄以禾的桌子上。

但是她很怂，直到那个男生转学离开，她都没有和他好好地说过一句话。黄以禾这次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

喜欢上学长之后，黄以禾才发现身边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体育课的时候，大家在操场上自由活动，黄以禾突然看到学长骑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从学校门口进来。中午放学的时候，黄以禾又看到学长骑着他的自行车慢悠悠地出了校门。

那时候山地车刚刚流行，学校里的很多走读生都拥有一辆看起来很酷的山地车。黄以禾一开始觉得好笑，已经2014年了，竟然还有年轻人愿意骑那种90年代的老式自行车。看得久了，凤凰自行车成了学长的一个特有标志，她一点也不觉得老土了。

那辆酒红色的凤凰自行车，渐渐印在了黄以禾的脑子里。后来，只要有凤凰自行车出现的地方，黄以禾都能敏锐地一眼看见。那些数不清的早读课和语文课，成了每天最让她期待的时候。学长的时间观念很强，他从来不早到，也从来不拖课。

学校的上课铃声是《光辉岁月》的前奏，学长每次都是踏着铃声而来。时间一长，《光辉岁月》的前奏对她来说已经成为学长的专属bgm了。

有一次早读课，学长迟迟没来。黄以禾心不在焉地背着书，一直到下课，学长都没有出现。上午第一节课就是语文，上课铃声响了又落下，学长还是没来。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教室里乱哄哄的。大概十分钟之后，他终于来了。黄以禾假装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学长，这一看，她又差点惊掉了下巴。

学长挂着很明显的黑眼圈，深深浅浅的胡茬在他脸上格外扎眼。

“昨天晚上想起了一些东西，然后就看得比较晚，所以闹钟也没能叫醒我。不好意思，我以后不会迟到了。”

“不，我以后不迟到了！”

很多同学都被学长逗笑了，此刻的他一脸害羞地站在讲台上，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朋友。黄以禾也跟着大家笑，心里对学长的喜欢好像又深了一分。

她以前遇到的老师，大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偶尔迟到了，也不会给同学们解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把学生当成朋友的老师。后来，学长真的一次也没有再迟到过。

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处女座一定会收起自己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然后变得自卑又怯懦。学长和大家的关系越来越好，很多同学已经开始叫他“宇哥”了。学长没有代课老师的架子，一个多月过去，班里有一大半的同学私下都叫他“宇哥”。

黄以禾怂得要命，开学将近两个月，她在第一排也将近坐了一个月了。作为距离讲台最近的同学，她只和学长说过一次话，并且是学长先向她开的口。

那天学长让大家上阅读课，他自己也坐在讲台上看书。临近下课的时候，学长看向黄以禾，然后问她：“几点了？”

黄以禾正在看冰心的《我们仨》，而且看得非常入神。听到学长的声音后，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学长在看自己，黄以禾才知道他问的就是自己。原来是她的手腕上，一直戴着妈妈送给她的手表。

黄以禾看向手表，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她竟然认不出手表上的指针了。她盯着手表盯了大概二十秒，才看出来现在是九点四十七分。抬起头告诉学长的时候，黄以禾说话又变得很不利索。

“九、九点四十七。”

“好。”

这大概是黄以禾迄今为止最丢脸的一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同桌李子涵看到这一幕，肚子都要笑痛了，黄以禾此刻只想钻到地洞里。她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形象，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变得这么没有出息。

后来，九点四十七分变成让黄以禾非常敏感的一个时间点。只要看到这个时间，她就一定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学长。

黄以禾的后桌叫尚家豪，是班里和学长关系最好的人。她总是有意无意向尚家豪打探学长的消息，高中生的友谊总是特别简单，一来二去，两个人渐渐成了朋友。

从尚家豪那里知道，学长是94年的人，生日是5月4号。

“原来学长只比我大4岁，是个金牛座。”黄以禾在心里美滋滋地想。

更让她开心的是，尚家豪把学长的手机号码也给了她。拿到学长手机号码的那个早读，她什么正事也没干，傻笑了大半节课，然后又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把这串号码烂熟于心。

很快，学长又和她说了第二次话。

那是一节习题课，学长安排了大家写试卷。大家都在认认真真做题，教室里安静得没有一点杂音。就在这时，一位家长推开教室的门，说她要找李子涵。

这位家长要找的人，就是黄以禾的同桌。他们的高中是寄宿制学校，一大半同学都住在学生宿舍。李子涵是住校生，要降温了，妈妈来给她送厚衣服。

同学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很快又回到做题的状态中去。只有黄以禾，她好奇地盯着李子涵放在地上的包裹，想看看都送了一些什么衣服。

“看什么看，跟你什么关系，做你的卷子。”

黄以禾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微笑讲话的学长，赶快低下头写自己的卷子。

学长说这句话的语气很温柔，而且带着笑，所以一点也不让人生气。

很快到了期中考试，班主任一脸严肃地通知大家一个星期之后就要分科了。黄以禾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不是考虑自己选文还是选理，而是分完科后还能不能做学长的学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大家都过得很混乱，班主任把大家的文理成绩分别打印出来做了排名，然后贴到教师门口。

处女座的人在关键时刻，一向很有决断力。黄以禾比较喜欢理科，而且她的理科成绩确实更好一点。没有和任何人商量，黄以禾直接选择了理科。爸妈知道之后，也对她的决定表示支持。

可是黄以禾一点都不开心，她知道，学长再有一个多月就要走了，分科之后自己就没有再上他的语文课的机会了。学长高中读的文科，大学也是文科专业，所以于情于理他以后都会是文科班的语文老师。

分科前的最后一节语文课，学长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把试卷讲完。剩下的十五分钟，他和同学们说了很多心里话。

“虽然我大学还没毕业，只是你们的代课老师，但你们是我教的第一届学生。你们很棒，以后会有无限的可能。”

“分完科之后，大家会越来越辛苦。一定要坚持，几年之后，你们就知道这段时间是多么珍贵了。”

“以后你们有什么问题，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都可以来找我聊天。”

学长的课堂氛围一向是轻松愉快的，那天却异常地沉重。大家都盯着学长，一言不发，有的同学甚至已经红了眼眶。黄以禾没有哭，但她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窒息感越来越重，在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到达顶峰。

学长还是像往常上课一样，从不拖堂。他说了下课，然后飞快走出教室。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黄以禾跟在学长后面走了出去。她想和学长说点什么，但是在看到学长背影的那一瞬间，窜到嗓子眼的话还是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他们的教学楼是“U”型，黄以禾站在四楼，看着学长一层一层地下去。最后，学长走进办公楼，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接下来的几天，就像是按了加速键一样，过得飞快。

分班表出来、挪教室、排座位这次，黄以禾被分到了高一十九班。最让她高兴的是，尚家豪也被分到了十九班。这样，她还是可以第一时间获取学长的一些消息。新班级竞选班干部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黄以禾毛遂自荐，成功做上了语文课代表。

她从尚家豪那里打听到，学长申请把代课延长一个月，到寒假的时候再结束。

这几天她也没闲着，一直在打探学长教的是哪个班。好在辛苦没有白费，她从初中同学那里知道，学长现在教的是高一二十三和二十四两个班。

十九班在二楼，二十三和二十四班都在三楼。她又请初中同学喝了奶茶，然后成功拿到了两个班的课程表。

黄以禾自己又做了一张课程表，然后把学长的所有课都标记在上面。有学长课的时候，一下课，她总是很快地冲出教室，然后走到三楼，制造与学长擦肩而过的机会。

每次去语文办公室抱作业，都是黄以禾最开心的时候。她总是压制住自己的雀跃心情，然后假装淡定地从学长面前走过。

学长是知道她的，她第一次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学长就叫住她，问她现在在哪个班。一向伶牙利嘴的黄以禾，在面对学长的问题时，脑子再一次短了路。

“我在三十班，老师。”

“三十班？”

“哦哦，我现在是十九班的。”

学长听到她的回答，想憋笑却没有忍住。黄以禾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跟学长说了再见，然后逃出了语文办公室。

黄以禾回想到自己两次回答学长的问题，都是那么地慌张和狼狈。虽然学长可能根本不会记得，但当时肯定也给他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处女座的面子是很重要的东西，黄以禾强迫自己以后再遇到学长，必须要大大方方地和他打招呼。

事实证明，她确实做到了，学长也真真正正地记住了她。

黄以禾现在的语文老师姓范，是一位人到中年又带着些许不靠谱的女老师。范老师总是丢三落四，她有时忘拿试卷、有时忘带U盘，经常需要黄以禾帮她跑来跑去拿东西。

黄以禾是很乐意替范老师跑腿的，上课的时候去语文办公室，总是会有让她意想不到的收获。周三的语文课，上到一半，范老师发现没带提前准备好的作文材料，她让黄以禾去办公室拿。

走在路上，黄以禾的心就开始扑通扑通跳。她看了自己做的课表，所以知道学长现在没课，应该在办公室里。果不其然，敲门的时候，她听到学长说了“请进”。

推门而入，黄以禾发现此刻办公室里只有学长自己。她瞄了一眼学长，看到他在认真看书。然后黄以禾走到范老师的办公桌上，开始找他们班的作文材料。这时，学长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范老师又忘拿东西了吗？”

“嗯，作文材料忘拿了。”

“以后你可能要多跑几趟了，哈哈。”

黄以禾连忙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

她简直不敢相信，学长竟然和她开起了玩笑。鬼使神差一般的，黄以禾向学长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老师，你在看什么书？”

“《百年孤独》，是一本很悲壮也很沉重的小说。”

“我听说过这本书，但是没有看过。”

“我看完之后，可以借给你看。”

“好，谢谢老师！”

黄以禾说完这句话，再次像贼一样逃出了办公室。之后的几秒钟，她的大脑都是处于空白的状态。

“刚才和学长说了好几句话？他还说要借书给我看？啊啊啊，真的假的啊？”黄以禾的心里，正在上演着这样的对话，她开心地快要跳起来了。